查看原文
其他

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二天 第03-04节

请关注我们 名家经典选读
2024-10-02

小 说 连 载


图片来自网络


  “浓雾弥漫之时,我走出了出租屋,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。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,这是它现在的名字,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。我得到一个通知,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,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。”这是余华最新长篇小说《第七天》的开篇,给读者留下了足够大的悬念,一个走向殡仪馆、将被火化的人,在死亡之后还能留给读者什么呢?这次余华用荒诞的笔触和意象讲述了一个比《活着》更绝望、比《兄弟》更荒诞的故事,让读者体会到一种寒冬腊月被囚禁于积年冰川里的寒冷,一种剧烈拉锯式切肤的疼痛和虐心,一种茫茫荒野身心俱疲后无着无落的绝望。



完整版 | 余华长篇小说《活着》《兄弟》

第七天  【余华 著】


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一天 第01节

  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一天 第02节

  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一天 第03节

 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二天 第01节
 连载|余华《第七天》第二天 第02节

第二天   第03节


  在消失般的幽静里,我再次听到那个陌生女人的呼唤声:“杨飞——”
  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,雨雪稀少了,一个很像是李青的女人从左边向我走来,她身穿一件睡袍,走来时睡袍往下滴着水珠。她走到我面前,仔细看了一会儿我的脸,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我身上的睡衣,她看见已经褪色的“李青”两字。然后询问似的叫了一声:
  “杨飞?”
  我觉得她就是李青,可是她的声音为何如此陌生?我坐在长椅里无声地看着她,她脸上出现奇怪的神色,她说:
  “你穿着杨飞的睡衣,你是谁?”
  “我是杨飞。”我说。
  她疑惑地望着我离奇的脸,她说:“你不像是杨飞。”
 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左眼在颧骨那里,鼻子在鼻子的旁边,下巴在下巴的下面。
  我说:“我忘记整容了。”

  她的双手伸过来,小心翼翼地把我掉在外面的眼珠放回眼眶里,把我横在旁边的鼻子移到原来的位置,把我挂在下面的下巴咔嚓一声推了上去。
  然后她后退一步仔细看着我,她说:“你现在像杨飞了。”
  “我就是杨飞,”我说,“你像李青。”
  “我就是李青。”
  我们同时微笑了,熟悉的笑容让我们彼此相认。
  我说:“你是李青。”
  她说:“你确实是杨飞。”
  我说:“你的声音变了。”
  “你的声音也变了。”她说。
  我们互相看着。
  “你现在的声音像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。”我说。
  “你的声音也像是一个陌生人。”她说。
  “真是奇怪,”我说,“我是那么熟悉你的声音,甚至熟悉你的呼吸。”
  “我也觉得奇怪,我应该熟悉你的声音……”她停顿一下后笑了,“也熟悉你的呼噜。”

  她的身体倾斜过来,她的手抚摸起我的睡衣,摸到了领子这里。
  她说:“领子还没有磨破。”
  我说:“你走后我没有穿过。”
  “现在穿上了?”
  “现在是殓衣。”
  “殓衣?”她有些不解。
  我问她:“你那件呢?”
  “我也没再穿过,”她说,“不知道放在哪里。”
  “你不应该再穿。”我说,“上面绣有我的名字。”
  “是的,”她说,“我和他结婚了。”
  我点点头。
  “我有点后悔,”她脸上出现了调皮的笑容,她说,“我应该穿上它,看看他是什么反应。”
  然后她忧伤起来,她说:“杨飞,我是来向你告别的。”
  我看到她身上的睡袍还在滴着水珠,问她:“你就是穿着这件睡袍躺在浴缸里的?”
  她眼睛里闪烁出了我熟悉的神色,她问:“你知道我的事?”
  “我知道。”
  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  “昨天,”我想了一下,“可能是前天。”
  她仔细看着我,意识到了什么,她说:“你也死了?”
  “是的,”我说,“我死了。”
  她忧伤地看着我,我也忧伤地看着她。
  “你的眼神像是在悼念我。”她说。
  “我也有这样的感觉,”我说,“我们好像同时在悼念对方。”
  她迷惘地环顾四周,问我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  我指指雨雪后面的那幢朦胧显现的陈旧楼房,她定睛看了一会儿,想起来曾经记录过我们点滴生活的那套一居室。
  她问我:“你还住在那里?”
  我摇摇头说:“你走后我就搬出去了。”
  “搬到你父亲那里?”
  我点点头。
  “我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。”她笑了。
  “在冥冥之中,”我说,“我们不约而同来到这里。”
  “现在谁住在那套房子里?”
  “不知道。”
  她的眼睛离开那幢楼房,双手裹紧还在滴水的睡袍说:“我累了,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。”
  我说:“我没走很远的路,也觉得很累。”
  她的身体再次倾斜过来,坐到长椅上,坐在我的左边。她感觉到了摇摇欲坠,她说:“这椅子像是要塌了。”
  我说:“过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  她小心翼翼地坐着,身体绷紧了,片刻后她的身体放松下来,她说:“不会塌了。”
  我说:“好像坐在一块石头上。”
  “是的。”她说。
  
第二天第04节

  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,像是坐在睡梦里。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,她的声音苏醒过来。
  她问我:“你是怎么过来的?”
  “我不知道,”我想起了自己的最后情景,“我在一家餐馆里吃完一碗面条,桌子上有一张报纸,看到关于你的报道,餐馆的厨房好像着火了,很多人往外逃,我没有动,一直在读报纸上你自杀的消息,接着一声很响的爆炸,后来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。”
  “就是在昨天?”她问。
  “也可能是前天。”我说。
  “是我害死你的。”她说。
  “不是你,”我说,“是那张报纸。”
 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:“可以让我靠一下吗?”
  我说:“你已经靠在上面了。”

  她好像笑了,她的头在我肩上轻微颤动了两下。她看见我左臂上戴着的黑布,伸手抚摸起来。
  她问我:“这是为我戴的吗?”
  “为我自己戴的。”
  “没有人为你戴黑纱?”
  “没有。”
  “你父亲呢?”
  “他走了,一年多前就走了。他病得很重,知道治不好了,为了不拖累我,悄悄走了。我到处去找,没有找到他。”
  “他是一个好父亲,他对我也很好。”她说。
  “最好的父亲。”我说。
  “你妻子呢?”
  我没有说话。
  “你有孩子吗?”
  “没有,”我说,“我后来没再结婚。”
  “为什么不结婚?”
  “不想结婚。”
  “是不是我让你伤心了?”
  “不是,”我说,“因为我没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。”
  “对不起。”

  她的手一直抚摸我左臂上的黑布,我感受到她的绵绵情意。
  我问她:“你有孩子吗?”
  “曾经想生一个孩子,”她说,“后来放弃了。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“我得了性病,是他传染给我的。”
  我感到眼角出现了水珠,是雨水和雪花之外的水珠,我伸出右手去擦掉这些水珠。
  她问我:“你哭了?”
  “好像是。”
  “是为我哭了?”
  “可能是。”
  “他在外面包二奶,还经常去夜总会找小姐,我得了性病后就和他分居了。”她叹息一声,继续说,“你知道吗?我在夜里会想起你。”
  “和他分居以后?”
  “是的,”她迟疑一下说,“和别的男人完事以后。”
  “你爱上别的男人了?”
  “没有爱,”她说,“是一个官员,他完事走后,我就会想起你。”

  我苦笑一下。
  “你吃醋了?”
  “我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。”
  “他走后,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想你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我经常要去应酬,再晚你也不会睡,一直等我,我回家时很累,要你抱住我,我靠在你身上觉得轻松了……”
  我的眼角又出现了水珠,我的右手再去擦掉它们。
  她问我:“你想我吗?”
  “我一直在努力忘记你。”
  “忘记了吗?”
  “没有完全忘记。”
  “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,”她说,“他可能会完全忘记我。”
  我问她:“他现在呢?”
  “逃到澳洲去了。”她说,“刚有风声要调查我们公司,他就逃跑了,事先都没告诉我。”

======往期链接======
连载|铁凝:玫瑰门
连载|严歌苓:第九个寡妇
连载 | 苏童:妻妾成群
连载 | 苏童《米》大结局(第十四章)
【完整版】好父母要懂孩子的心理完整版(1~35)
继续滑动看下一个
名家经典选读
向上滑动看下一个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